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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老宅(22)

 

文/南金泉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六十四

南方的入秋季节,不像北方的气候,四季分明。雨水,不停的弥漫天空,阴沉的大地,花儿仍然开的妖艳,枝繁叶茂的绿荫依旧是盎然瞒目,鸟儿的归窠雀跃更加欢舞,枝桠里树梢头叽叽喳喳,充满着春天的气息,让人全然记不起大自然的秋愁曾经是诗人笔下的荒凉,仅仅是远古的遙思与探望。

方舒离开上海巳多少日子?张可云掐指一算,总是忘记数目的确定性,常常是日以继夜的牵挂和思念,又不见她的小人头从微信的屏幕底蹦出。黄丽的书屋,她曾经有过两次的念想闪过,好生准备去看看。可是,每每都被她抛在脑后边了。唯独陈榕带来的喜讯,让她欣喜若狂,倒是与阿菊的三个月短期借款以及二叔伯那分委托贷款协议书,全部通过银行的协办,稳稳妥妥地拿到手。其余的时间,张可云全是女儿的影子和笑靥占据了大脑,一刻也没清闲过。

转眼之间,寒风料峭。花儿谢了,绿叶残败,庭院里的青竹叶眉纷纷飘零,一派肃杀的景象。

张可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竟然梦见了北方的刘老师。这会,大清早一觉醒来,觉得好生怪异。于是,拨了个电话给黄丽。电话那头嘟了好几下,无人接应。张可云便发了微信过去。臃懒之极的可云,坐在床上,听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点声,百般无聊。她静一静心思,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会无缘无故想起刘加明来着呢?但她仔细想想,刘加明离开小镇差不多半年之久,全无音讯,未免有点令人寻味!她知道,要想解开这个谜,只有找黄丽要答案。几分钟过后,黄丽回了张可云的微信。

“姐,好长时间没见上面,是否外出了?”黄丽询问她的近况。

张可云看后,挺不好意思。只好撒个弥天大谎,回她:“哦,你还好吗?”

黄丽的微信来:“想不到‘托妈乐园’会这样红火?招聘人又有难度,只好自己也上阵帮衬啦!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托付孩子的家长呢?”

张可云问:“那你发财了。这些小孩子多大了?”

黄丽回她:“小的四五岁,大的十来岁。书屋的责任是收留小孩放学后没人看护的情况下来我这里学习也好练字也好听听故事呀,我们只是照顾一下,没有培训的意思,但督导小孩子自觉完成作业,鼓励他们遵守纪律,养成讲规则的习惯。除此,没有过多的要求了。还不错,小孩在这里一段时间,家长反应,小的会讲故事了,大的爱学习了。听了之后,我很高兴,总算做出点成绩。”

可云疑惑,问:“你们不组织小孩读书识字,家长交费愿意吗?”

黄丽微信说:“我们也有分类,譬如听讲故事的,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参加。譬如写作业,也有专门的老师辅导讲解,但作业以本人的学习知识为蓝本。另外,有一个书法培训室,进去的条件必须是本人自愿且不影响到学习。总之,我的想法,一是解决家长无暇照顾孩子放学后的这段空档期;二是绝不增加孩子学习负担的前提下,给孩子们创造或融入这样一个大家庭的心理素养尝试或者说培养孩子们的集体主义精神;三是要求我们的每一位托妈,树立育人的责任心,有意识去培植孩子们讲规则的一些习惯性,譬如与人友善、口语礼貌、讲清洁卫生、还有一些生活中的小常识。希望孩子们快乐的同时,学习做人。至于学费每个月100元,家长没意见。当然,我们也要做到受之无愧。”

张可云明白了,问:“这些孩子的家长都这么忙啊?”

黄丽回:“现在的父母带自己的孩子好像缺乏自信似的,也说不清。有的父母坦言把孩子托付给我们省心,自己搓麻将打牌安心,三等六样的人都有,一言难尽。”

可云发过去:“阿丽,我昨晚上做梦了。梦见刘老师,好真实的梦境,奇怪吧?”

黄丽的回言:“是嘛!刘老师回北京有半年了吧。我也问过娟娟,她也很少联系,只是开头告诉她,在写一部大作,预支了不少稿费给娟娟作安置用。结果,被娟娟婉言谢绝了。后来,娟娟说,自己再也不敢主动联系了。”

可云说:“喔,难怪。写作人,赶文章可不像工厂里的装配工赶产品那样轻松。好吧,耽误你工作了,有空再聊。拜拜!”

黄丽回:“拜拜!”

张可云放下手机,一个人终日无所事事总是乏味,又缺少伴儿聊天解闷。人嘛,显得懒洋洋,一点儿不想动。可是,日子还得照样过下去,这无精打采的光景,必将不是长久之计啊!想罢,她掀开被褥,穿衣服却发现不对劲。去年的冬装,那时候穿的还挺宽松的衣服,现如今穿上感觉紧绷绷。于是,照着镜子左盼右顾的观察,觉得胖了许多。可是,张可云的理论,即使发胖了,也不至于胖到这种程度,不可思议。她瞅瞅衣裳,揉一揉布料,好生这布质变了缩水不成?这些反应都是她不认可自己的条件下出现,使她惊讶不小。她索性拉开大衣柜,挑时髦的裙子作一个身材的比较。心想,这件衣服是最好的见证了,刚刚收藏不到俩月的夏装,也是她这个夏天最爱穿的衣裳,看看如何?张可云明知自己长膘了,但究竟胖到哪种程度?一点儿不知觉。是的,她开始紧张,甚至于内心惧怕的隐影愈加愈浓郁。然而,当她站在立镜前,脱去睡衣,勒紧的胸罩底下露出圆肌的赘肉时,她意识到坚挺的乳房一下子崩塌了,只是胸罩的托力承载着脂肪的下坠。她怔怔地盯住自己的躯体,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在脑幕里一闪一失,不是说三十岁的女人一朵花,怎么会变成不堪入目的豆腐渣形象呢?她的人生还充满着无限美好的希望,难道就这样囿于蹉跎的岁月中消失!

张可云目睹自身变化迥异的体态,才知道什么东西有钱都可以买到,唯独岁月是无价可沽。这时候,她一下子冷静下来。她不再试穿那件心爱的裙装,重新把睡衣披上,扣好钮扣,走进洗漱间。

张可云的一通微信往来,把黄丽从百忙的忘我工作中找回自己;她坐在小小的办公室,感觉自己一下子有灵有肉,有悲有喜,还有几分女子怀柔的殷殷的情结在悸动。她打开手机的微信收藏,翻找那张带着学生稚气未脱的老照片,端详起来。记得那张照片是在杭州西湖景区三潭印月的湖边栏杆里拍的,背景近距离的影片里,湖光是夕阳的残辉,湖面突兀的三个影像是三潭印月的标志物香炉石塔。远处的朦胧山峦,因为,拍照的技术与对焦的角度欠缺造成的,美中不足,却留下格外珍惜的一瞥。在黄丽的身后,就是那个曾经让她一心一意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孩,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忆往事,岁月之河流逝的太快太急了,数一数八年的光阴,仿佛是昨夜的故事,刚刚在凌晨的睡梦里讲完,那样的亲近与懵懂,令人咂舌。零零碎碎的回忆,给黄丽的内心冲击造成了不小的震撼;她思忖,倘若与他一路卖唱度日,会不会像他那样坚信自己的未来就是一个响当当的歌唱家或者大众喜欢的歌手?她,现在想。不过,她的回答竟然放弃了。

六十五

刘加明的小阁楼,白天静悄悄的;一俟黑夜降至,万家灯火通明的时节,小楼里的窗帘就会透射出微微的灯光。刘加明为了集中精力赶制这部作品,白天休息,夜里不停的写。对于这样命题的小说,内容与情节的要求与他的思想、觉悟、感情、灵感的兴致以及人生观的反省偏差十万八千里之遥的求索倍加努力,着实给予很大的现实考验。他坚信一个作家不去描写自己世界观所感所悟的事物,而好高鹜远去编制空乏的形而上的作品,将会是惨淡的结局无异于众人不屑的落场,耿耿于怀。仅凭一分热忱,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然而,虚拟的故事情节,他下意识警醒自己尽量处理得逼真与完美些,大道理和口号式的意识模样尽可能从人物对白中剔除,于小事见真灼。从炎热的夏天狂汗挥毫,跨越秋蝉的瑟瑟哀鸣,以致于迎来寒风啸啸落叶纷飞的那个凌晨,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刹那间,感觉双肩的酸胀与双脚的冰凉开始碰碰撞撞,一起剌痛知觉上的某一根神经,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呆在陋斗创作室里,远离妻儿啊?然,这一发觉令人虚汗直冒,悔不当初自己的鲁莽,竟然造就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丈夫或父亲而潸然泪下。想起这样的生活,想起现在的情景,刘加明不能不懊悔几分;哪一天尽到丈夫的职责?哪一天尽到父亲的职责?他低头,扪心自问!殊不知刘加明的妻子与女儿,多少次站在通往阁楼的那条疯长着杂草的小径口,含泪遥望阁楼里那点小小的漏光。那儿,妻子是那样虔诚的祈祷丈夫平安;女儿是那样真挚的祝福爸爸顺利。无论是夏夜的飞虫袭扰,雷鸣电闪的狂风吹打不惊;还是秋凉的夜露熬白了头发,偏僻的魔鬼蛊惑人心的捎魂;或是冬至的寒风料峭,孤零零的母女俩扛着凋敝的夜空,渴望那点寒光中蛰伏的男人抖擞起来的呐喊,都是她们最向往的幸福时刻,却又是那么久违!女人,最神圣的礼物,是造物者给了爱的基因,为了理想为了心愿的实现,永不突变。

刘加明并不知道妻儿对他的牵挂与思念,曾经多少个夜晚,静静地伫立于小径口守望。

小说的最后一个句号填上。那时,他的整个骨骼搭起来的架构仿佛一下子从肉体里崩溃了。北方的寒夜,刺骨般的冷。虽然,冬棉大衣是他所爱,可以御寒,还可以当座椅的靠垫。不过,灵魂苏醒过来的人,表皮的敏感,再也抵挡不住寒夜降温的袭击。刘加明被冻的发抖,掀开一角窗帘布,只听到呼啸的风声与窗外一版的漆黑。他不知道今夜是何月?试问天宫,却是那样绝情绝义。他猜想,那么漆黑一团的夜晚,也许是黎明前的黑夜。可是,等待是自己最痛苦的煎熬,他必须知道现在几点了?对,手机放哪里?他开始慌慌张张寻找自己的手机。可是,案前案后,所有能移动的地方,都搜寻一遍,也没有找到。他只好自我安慰一顿,或许手机落在家里。是的,手机落家里。这样反复说出来,心里的确好过一点。慢慢的,他的情绪平和了。

刘加明想到洗个热水澡,这想法很朴实。他习惯闻一闻内衣,嗅到一股怪怪的味道。他觉得不对呀,怎么会有动物的那种腥味,臊气还不小,冲鼻的很。想罢,他的结论还是蛮干脆。噢!人嘛原本就是灵长动物进化过来,自然而然有相同的一些无法彻底进化的旮旮旯旯,譬如狐臭,动物身上有,人类身上也有。刘加明这么一辩证,觉得好玩,怎么想到自己与臭动物比?感到可笑之极。刘加明爱动脑筋,一旦这脑瓜子一开机。哦,啥冬夏秋春?全然不分季节变换气候更替的冷暖了。巧的事情不如心里想的妙,正好找找找,找到床底下一瓶满是尘垢的酒,用布一擦,开盖一呷,高兴坏了,六十度的白酒比棉大衣还棉大衣足够御寒。刘加明三两口白酒下肚,浑身热血沸腾,精神上的猥琐,肉体上的推残,全然如瘟神消逝,无影无踪。

刘加明的理性与感性达到平衡的时候,他的富有哲理的逻辑思维就在自己的头脑中跃跃欲试,差不多是占据顶尖位置的样子。随后,他的想法问题就一堆接着一堆来了,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滚不动了;如想法的问题太杂太乱了,一块白布里沾上五颜六色,哪种颜色都是体现自己的本色之时,干脆把布浸泡于大染缸消声匿迹。这,也是他最伟大的思想之一!

刘加明再喝二口白酒下肚的时候,身上的寒气几乎逼光了。他的心暖烘烘,精神矍铄,遗失的记忆全盘恢复。适才的自格儿与臭动物相比拟的轶事也格外出糗。原来衬衣里的腥臊是昨晚上切羊肉不小心沾上,怎么好意思比喻?他嘲笑自己痴,嘲弄自己狂,人与动物之臭味怎好相提并论呢?未免屈尊嘛!一阵狂笑之后,他净想动物世界的阿猫阿狗,想老虎、猩猩、凶残的北极熊,想狮子大王。对,就想狮子家族的繁衍经历。尽管,动物世界的无声状态下维持生存的秩序,令人发指;这种生存的争夺十分野蛮和残暴。不过,动物各式各样的种族延续有一条不破的规则,绵绵亿年遵从固守,想统治这个狮群,必须要靠实力打败老狮子王。这是狮子公认的规则,也是狮子群落的道德标志。尽管野兽不存在道德问题,众人皆知。倘若这样的规则,人类用文明的致物格言把它确立起来加以约束,诚然就是人类最具有人文思想的规定。然而,动物狮子能遵守的规则是哪头雄狮打败对手,取而代之,一切以武力致胜的丛林法则。那么,人类在自身制定的规则中一旦落败,是否承认该规则的权威性?现实的生活中似乎很少见到,除非更大的外力予以强制。这样的结果,道德的标准被冲击,甚至破坏殆尽。刘加明思索于此,觉得道理很可怕,像是濒临世界的末日;因为,规则牵扯到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大家族、一个团体,乃至一个政府。如果不讲规则的结果,最后是道德丧失的话;还不如拥护一个讲规则而具备道德操守的可靠更好呢?

刘加明的辩论愈发激烈,喝酒的气氛愈浓,不知不觉中喝的酩酊大醉,靠在椅子上呼呼然睡去。桌上酒瓶里的酒,已空空如也,简直是酒徒一人。

等到刘加明一觉睡来,启帘望外,掀起窗棂的一角露出白天的光亮。他的眼睛好像一下子不适应这光合的作用,好刺眼的感觉。于是,揉一揉眼睛,待到一切如常的时候,把目光放的晶亮,仿佛是要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的动态。

案上的空酒瓶,碍手碍脚,他信手把它扔进纸篓里。那时候,虽然自己觉得头重脚轻,那是酒精造的孽,特殊情况下,情有可原。这点,他对自己还是挺宽容无比。

习惯成了自然。刘加明相信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脾性,尽量保持自己的生活规律,是种爱好,是种趣味,是种自由,只要四只健全的成年人,都会努力去迎合自己的臭味相投,绝对是人生一分额外的享受。当然,他不提倡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值得别人效仿。所以,有时候与妻子同床的时候,女人喜欢干净喜欢幽灵般的香味,对刘加明而言就困难很大。更何况他晚上睡觉前历来不洗澡,只擦把脸,用水冲一下脚板了事,常常要妻子提醒他,脚洗干净了没有?他会弓背哈腰去闻一闻脚丫子的气味。这个举动很不雅,但他的妻子很愿意很喜欢自己的丈夫唯一给她的那点权利,终于得到管制的效果,多少对女人也是一种心灵的抚慰一种尊严的补偿,从而屡试不爽。刘加明希望这一习惯性彻底改观,努力试过几回;睡觉前洗个澡冲个凉什么的,没有什么行为上的障碍。可是,洗澡后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对劲,引发彻夜辗转难眠。第二天起床后,还得洗澡。否则,白天的情绪将受到影响。这样一天洗澡两趟,人的皮肤受不了,表层的皮脂全洗掉了,这皮屑呀自然增加,反而害的妻子到处求医问诊。因此,有了这前车之鉴,妻子便把督促悄悄收敛起来,睡觉前再也不提那档烦心的事。一个人的习惯养成,是否与健康冲突?全凭自己的生理需求方面的取向,而不是健康手册上的明文约束。刘加明反复斟酌这样的问题,甚至以身试法,他是天生的尤物!

刘加明下楼。小阁楼的地域小,洗漱间就包含很多功能,如洗澡、拉撒、清洁什物等等,凡要用水解决的所有事项,恐怕都得集中在这间一点七平的小隔间里进行。地方虽小,对于刘加明来说,在他的心目中可是王国的待遇。所以,他特别钟爱小阁楼,只要踏入这里,他的感觉像一个统治者,豪情万丈。

刘加明泡了一壶茶,重新上楼。他要整理一下陋斗室,包括写完的稿子,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没有难度。生活尽管懒散,是多年独居的个性造成,他不否认这个邋里邋遢的形象与作家的头衔很不般配,有点亵渎的意味;但他相信与自己的思想再改造,相信与自己的人格再修建,没有半点妨碍或损失。刘加明边饮茶边仔细把一章章原稿,按编辑序号装进牛皮纸袋里;接着把妻子搜集来的杂志报刊一摞摞重新捆起来,放在简易的书架上;最后,清理案桌上的杂物,归纳摆放的地置,料理完毕。抬帘,发现窗外的世界是一片混浊。于是,目睹天空落下的瓢泼大雨及远处的濛濛雾景发呆。他站在窗口,端起香气腾腾的茶缸,好生有机会瞧瞧北方大雨里的景色,有点殷切。然而,天好像越来越沉甸的感觉,从他的后脑勺压了下来;雾化弥漫的空气一样跟着天际,无情的狙击刘加明的视线,压缩他的视膜能力的扩张,给人一种从外往内的心理压抑,久久难以释怀。

刘加明望着即将大暴雨又一次来临的天色,无心去理喻。这样的坏天气,着实搅乱了他的好心境。

黄丽关闭微信的收藏窗,重新浏览。刚才,张可云交集中,她想起杨娟娟。对,那个爱哭鼻子的老乡,快做妈妈呀,现在过的好吗?想罢,黄丽找到她的号码拨了过去。娟娟接上电话,俩人无比的喜悦。只是娟娟老是抱歉,说自己给菜园子的琐碎事务忙得焦头烂额,忘了老朋友的情义报答。黄丽,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压根儿也没想过谁要报答谁的话。只是歇下来想想老宅里那帮患难的姊妹如今安好吗?当得知娟娟告诉她,乡村的公路从她菜地二十来米的地方穿过,铺上一条水泥大道的时候,黄丽的心情才算安下,并为娟娟的菜地扩建暗暗庆幸一番。心想,娟娟的好日子快到了,要是刘老师知道这件事,该有多好啊!

六十六

在北方,又一个春节快乐度过。刘加明清醒放弃自己的个人爱好追求,换来家庭的幸福和欢乐,何偿不是人生的一大目标。当然,这个目标的支撑点在于生活的意义,于某种程度上的作用是合理的社会关系,才能体现。他也不允许自我沉迷于儿女之情,不能自拔。女儿洋洋一旦上学,妻子上班,家里留下他的孤独影子总是在方圆百余平方的小地方徜徉的时候,他的内心激情就逐渐消逝。最后,自己变成一具十分虚谷的空壳躯体。他有时候,回到书屋,欲望使然巴不得重新燃起自己的创作热情,可那又仅仅是一点点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愿,终究无法像草原上的燎原之火熊熊燃烧。这样的萎靡不振与难辞妻儿的苦衷交集起来,无论刘加明的表情假装得兴趣盎然,多么丰富多彩多么手段高明,也有破绽的地方。

那天深夜,他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徘徊;刘加明的妻子,早知道他的心思在哪,只是女儿刚回北京,学习上需要克服,需要他的辅导,也是给女儿一个适应新环境,一个融入新的学校的缓冲过程。所以,妻子一直不动声色,尽可能把这段日子如愿打发。

“你很焦虑吧?”周涵趋近他,问。

刘加明显示恍然的样子。不过,他瞬间淡定下来,往沙发上一坐,含着凄凉的笑,说:“这几天是不是我有点感冒的症状?整天昏昏沉沉的样子,总觉得要生一场大病似的。”

妻子坐在他的身边,轻道:“洋洋进步很快,前个星期的作文,全班拿第一名,把她乐坏了。还告诉我,不让你知道。”

“是嘛?”刘加明听出妻子的弦外之音,一下子来劲了。可是,凭自己教出的女儿,唯独语文这门课好并不稀罕,其它的科目呢?于是,问妻子;“其他课程有明显进步吗?”

妻子会心的笑一笑,道:“数学,是门功夫课,得多练多算,短期内要达到目的很难是么?洋洋说,咱们对她有耐心,她就有自信做好。看得出来,她很懂事!”

刘加明吁口气说:“你我都是读书人,哪像小孩现在这个样子?应试考试的制度固然不坏,坏就坏在这个社会太功利太浮躁上。唉!想不到文明进步的方式,中国人却喜欢用畸形的心理作用去推动,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妻子帮他斟茶:“胳膊拗不过大腿,我也不想这样,这是现实。我件事,我得告诉你。洋洋,放学后得补习。我巳经帮她报了名。以后,我下班就直接去等她,晚饭这一餐恐怕是不定时,我想孩子要是饿了,干脆就近吃了再回家。你看怎样?”

刘加明开始只是明白妻子在讲道理,便随口应道:“你们不回来,我在家随便弄点吃饱的就行喽。”话落后,突然间觉得妻子暗藏另外一层含义在其中。于是,回眸仔细端详她,心里那分揣测的活跃度愈发愈高。问:“你看出我最近变了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应该从家庭的琐事中解脱出来?大才小用啦!”

周涵望着他,笑道:“能吃能睡,无病呻吟。不过,我知道你现在好比笼子里的鸟,展翅翱翔是你的天分。一个作家没有广度和深度的社会基础,生活的意义就会丢失,还能写出好作品吗?可是……这不形势逼人嘛?谢谢你,这段时间陪伴我们。很开心!”

妻子这话,不痛不痒,叫他好生尴尬;尴尬之余,隐约显点内疚。他低目,无语。

停了一会。她说:“加明,手机找到了。你放在小阁楼的枕头底下,我昨天拿到修理店去,恐怕停用太久了,就算修好也不大好用,干脆买一部。下午,把你的手机卡重新启动,预交了两百块话费。手机快递很快,大概明天会到。届时,自己去手机店叫人家帮忙上个卡片就行了。”妻子递给他一张手机卡。刘加明接过来,往茶几柜台一个小盒子里装。接着,妻子道:“那张大额存款……怎么处理?不是我们的钱,干嘛呢?”

刘加明懵了,问:“什么存款呀?”

“去年,回来时,你说洪敏托付你帮忙办什么事……”妻子嗔怪,戳了他一下。

刘加明突然想起。唉!抬臂一个巴掌拍一拍脑门,说:“唉呀!我真浑。手机呢?我得赶紧告诉人家。”

妻子莫名其妙,回道:“你到现在没……”

刘加明一下子不知所措,辩解:“你不提醒,我还真耽误了!”

妻子大悟,问他:“原来你没忘?”

刘加明知道说漏了嘴,忙解释:“刚开始联系这个人没接我电话……拖拖拉拉,一晃,不就耽搁了。后来,你也知道,我全神贯注写了,确实把它抛在脑后边。”

妻子担心,问:“不会影响什么吗?”

刘加明耸一耸肩膀,无言以对。

随后,妻子说:“要不你跑一趟,找到人家当面说清楚。”

刘加明思忖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但他有顾虑,因为答应女儿辅导她的承诺,岂不毁了?便说道:“洋洋……怎么办?”

“不就是几天的功夫。洋洋,我来说。”妻子承担责任。刘加明顿时宽心了许多,便把这笔钱的一些不想对她说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

“洪敏知道自己做错了,有能力补偿她,也是做一个男人无可奈何的事。”妻子道。

刘加明分析,说:“可是,可云偏偏是个讲情讲义的人。我想,她的爱多深,恨有多深。一个女孩,年纪不轻了,还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说……摊上这种事的人,洪敏不担忧是假的。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办法可想啊?”

“你能说服她接受吗?万一那个女孩……”妻子有点担惊受怕。

刘加明抬头,不敢看她。停顿片刻,才说:“尽力而为吧!这世界什么样的事不讲规则呢?任何事情都会有规可循,唯独感情的事,永远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无法消停,谁对谁错谁也无法断定!”

“好吧,时间不早了,该休息。明天告诉我,准备哪天启程?我提前订票,春节前后,车票都会紧张。”妻子站起来,往卧室边走边说:“明天,啊,别忘了告我一声。”

刘加明望着她的背影,嗯了一下。

告辞了妻儿,刘加明南下。当天下午,他回到阔别的小镇。那天,天空下着毛毛小雨,刘加明背着背包,撑把雨伞,走在熟悉而又倍感几分温存的石板街道上。记得拐过一个弯,弯头的一间小店出售一种当地的食品,叫做“糯米松糕”。咬上口,甜甜的绵绵的感觉,很有嚼劲很有筋道;若是凉了之后,切成小方块,用保鲜膜包裹,贮藏于冰箱里。想吃的时候,取一块慢慢品尝,格外脆香,又能填饱肚子,实在是上乘的食物。黄丽最喜欢这种食品,带他买过几回。糯米松糕不贵,二十元一笼,八角型的圆状,直径差不多有二十公分,厚度也有七八厘米,放在一个个编制好的蒸笼里,全靠水蒸汽作用,不用盖子,慢慢蒸熟。所以,站在旁边闻到那米香的气味,也是让人垂涎三尺尽咽些口水。况且,糯米是取当地的一种稻谷,手工磨成的粉末,配上红糖和香料制成,实在可口。刘加明是阿丽带他来的,吃过几回,有点上瘾的味道。故而,拐过这条石街的弯头,就会借景而生津的样子。总之,好吃又实惠的地方小吃,图的是人气与财源不断的客流购买力,而不是仅仅去拼生意场上的暴利。尽管小镇上,只有这一户小作坊出售,从来没见过生意好了,且想方设法去偷工减料。于是,口碑就这样建立起来,人们的意识里往往强调的却是地方的特色。因此,糯米松糕的品牌,才会移植于食客的喜爱心房,落地生花。

雨不大,纷纷扬扬的雨丝儿,落在雨伞上,形成白茫茫一片的水膜,然后慢慢汇集成小小的水珠从伞面上滑走。不过,这种毛毛雨淋到头上、脸上、身上的衣服,也是很不好受的,问题是它粘人,容易引发疾病。南方的清明前,这样的天气,经常出现。也许是这样的气候与环境,所以,才保持南方人不骄不躁的生意人禀赋。所谓环境锻炼人吧!

刘加明买了两笼糯米松糕。店主很热情,帮他打好包,装袋子,还试提一下给他瞅瞅,让他放心的拎着。这一点给人的温馨,从来不是语言可以胜过。刘加明谢了,付过钱,拎袋子就走,感觉欢心满地。

一会儿,黄丽的书屋就到了。刘加明站在纷扬的细雨中,昂首端详书屋的门额,看了好久好久。这里,虽然他只来过一次,还是去年未开业的时候经过,却好像很亲切的模样,有点爱屋及乌的感觉沁人心脾!他终于踏进去,购书人寥寥无几,也没影响到他的情绪。从一楼浏览至二楼,每每遇见一二个客人,他总是笑意相迎,未免博得行人的回眸相守,留下莫名的一瞥,全然不予以计较。刘加明的举动诡异,招来了服务员的关注;女售货员趋前询问,又被他搪塞的语言支走。一楼转一圈观察至楼上,又一圈察看转下来,他的腿有点僵硬的感觉。拎着的糯米松糕袋子,仿佛沉甸甸了许多,不一会儿好生歇息的样子,在他的下意识里频频出现。他离开书屋,从侧门攀爬楼道,此时的右腿膝盖,发生阵阵的疼痛,每上一个台阶都会有锥心般的痛楚。这个毛病,在北方没发生过,短短的一天间出现,令人不堪折磨。他索性站在哪,休息一下,或许膝盖的疼痛就会减缓过来。凑巧,楼上下来一个女孩,刘加明随便打听起黄丽来。姑娘很热情,告诉他黄丽去年走了,不会再回来。刘加明觉得奇怪,好端端一个书屋放着,黄丽怎么说走就走呢?莫非是……他不敢去猜,太费神吧!

刘加明返身下楼,右腿的膝盖骨里面好比栓着一根筋似的,只要膝关节一拉,疼痛感霎时爆发。他忍着痛走完最后一个台阶,回头一瞅楼道,刚才怎么下来的令人嘘声。然而,踏出门去,平路上走几步,膝盖全然没有适才的那种痛楚。刘加明发懵了,好生怪异,他不相信奇迹。于是,又折回头,从侧门重新走去。当他再试试右腿的膝关节,疼痛的烈度比刚才的下楼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相信自己应该是有一条腿残疾的人了。

刘加明一看,天色趋晚,便雇部车子往老宅赶。

到了老宅,他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令他倒吸一口寒气。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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