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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茵:纪念阮先生

 

在电脑屏幕前敲出“阮先生”三字的一刻,眼泪夺眶而出了。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过去两个多月我真的相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过去半年多,我说服自己先生病重恢复缓慢,但他肯定每天坚持着看新闻读报纸;我相信随时都可能再接到他的电话,直接与我讲的就是当下最热的时事,说不定还要再骂谁几句“胡说八道”,一如过去十年。

然而,我再没有等来阮先生来电……

2008年底,阮先生从香港搬家到北京,他在凤凰卫视所创办的《新闻今日谈》随其移师北京节目中心。说是移师,其实只有先生一人。北京中心安排了我和导演吴晓波负责节目制作。于是从2009年1月开始,这个凤凰卫视资讯台日播24分钟的新闻评论节目便落在了我们仨人肩上。阮先生决定每日选题负责评论,晓波兄在影棚切换录制,我身兼先生助理、统筹,成为新任“阮女郎”。

“阮女郎”是台里对《新闻今日谈》节目所有与阮先生搭档的女主持人的戏称,因为这个节目“阮先生说”才是重点,主持人是绝对的配角。虽说是配角,先生对主持人却是非常爱护。每次阮先生与人介绍我,必称:这是我的搭档。而我同先生这一搭档,便是8年。

▲阮次山先生和梁茵搭档主持《新闻今日谈》

刚定居北京那几年,先生对于内地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他时常会在化妆间聊起朋友带他去吃了什么好吃的,又认识了哪位艺术家,就连冬天下雪,他也会像个孩子一样欢呼,说他喜欢雪,喜欢冷。

有一天中午先生把我叫到办公室,一脸愁容地问,“你们午饭吃什么?”原来他中午都靠司机去外面买饭,那天正好他的车限行。我说我们吃外卖,快的话胡同口有个家常菜味道还不错。他听了大喜,问什么好吃?我说了几样,他点了酸菜白肉。结果下午录像前,阮先生对他的盒饭赞不绝口。从那以后,每周到车子限行那天他便要求跟我们吃外卖,必点酸菜白肉,且不忘叮嘱我们不要让太太知道。后来才知道先生身体一直不好,需要控制饮食。而他和太太不仅爱吃会吃,阮太还非常会做饭。北京有家知名的台湾菜馆的菜单上,就有阮先生家的一道私房菜。每每想起他在饭桌上要求太太允许他多吃一块红烧肉的委屈模样,真是好笑又心疼。

▲阮次山先生和梁茵于北京凤凰会馆前合影

与阮先生一起工作越来越熟悉顺畅之后,我的个人生活却经历了一段低谷。失恋、母亲过世,每一次阮先生都呵护鼓励着我,待我也越来越像一位父亲对女儿。有天我跟他提到买了新车,他兴致勃勃地问起车什么牌子型号,点评一番后又讲起他在美国时要自己修车的经历。我本以为是像平常一样的闲聊,没想到收工后他主动提出要陪我一起去提车。他让司机载我们一起去了4S店,拿到车,他兴奋地坐到副驾驶上陪我开出来。我跟他开玩笑,“阮先生,我送你回家吧?”谁知先生来了句口头禅,“好极了”,真的坐着我开的车回了家。那之后,我结婚、生女儿,他和太太都亲自到场送上祝福,且一定会塞给我大大的红包。

▲温情——阮次山先生抱着梁茵的孩子

对自己忠诚,对国家热爱,对朋友尊重,在阮先生看来是做人的基本原则。阮先生作为评论员,有人赞,有人弹(同事刘革非语);而与他共过事的人,都喜爱他,敬重他。

凤凰作为一家香港公司,尾牙和派开工利是是一种传统。在电视台里,除了老板组织,一般还有栏目组各自发挥。《新闻今日谈》虽然在北京制作,但是人员构成上并不是一个完整栏目组,我和晓波兄手里也不管钱。每年的尾牙,阮先生都是主动请客,不仅我们仨,还要叫上化妆和技术部的弟兄。假期返工,他为每一位见到的员工派发开工利是。那时候在凤凰会馆只有一个影棚,各个组之间难免为了录棚时间争抢,但只要是争到技术部面前,《新闻今日谈》必是面子最大的。

▲阮次山先生(左三)、梁茵(左二)与《新闻今日谈》《风云对话》节目组

接《新闻今日谈》之前,我从未涉足新闻时政,也不太理解他在节目里有些话,听起来观念有些陈旧。直到某天他在节目中提到1955年周恩来总理到万隆出席亚非会议期间,曾称海外华人“是中国嫁出去的女儿,娘家人时刻在关心着你们,娘家人欢迎你们随时回来”,声音哽咽湿了眼眶,我坐在他对面不知如何接话。几秒钟的沉默里,我突然看懂了他。这不就是一位“无可救药的爱国主义者”么,单纯地,代表着他所经历的时代。而有些人往往想得太复杂反而误解了他。从此我才渐渐听懂他评论中充满深意与睿智的表述。

2016年,我和先生先后大病一场,断断续续完成着日常节目录制。我痊愈归队,先生却愈显力不从心。后来先生病退,《新闻今日谈》收回香港制作,我转到《周末龙门阵》。节目还在继续,我与先生却未及告别。今日回忆过往点滴,先生音容犹在眼前。

感恩先生,思念先生……

梁 茵

2020年7月30日凌晨

梁 茵 ●●

编辑:栗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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